德罗巴

　　5月20日凌晨，34岁的切尔西11号前锋迪迪埃·德罗巴面前是点球点，点球点上摆着一个足球，足球前12码是拜仁慕尼黑的守门员诺伊尔，诺伊尔背后是球门。

　　环绕他们周围的有：庞大的慕尼黑安联球场，在中圈凝望他们的切尔西和拜仁的球员，坐在看台上面色凝重的切尔西老板阿布拉莫维奇和教练席上的临时教练迪马特奥，准备一看见德罗巴进球，就立刻向全世界发送新闻的记者。记者们都已经拟好了“切尔西点球击败拜仁慕尼黑，2012年欧洲冠军杯登顶”的文章，只等德罗巴这一脚点球罚出——当然，对德罗巴来说，这些暂时不太重要了。

　　至少在这一瞬间，是这样的。

　　科特迪瓦的善感“巨兽”

　　据说，34年前，他出生在科特迪瓦——之所以要加“据说”，是因为非洲运动员的年龄从来天马行空、无法端详。他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五岁时，他爸妈把他送去法国，和身为足球运动员的叔叔米歇尔·戈巴一起生活，可是三年后他就回来了：他想家。

　　13年前，他才真心考虑成为一个职业球员。那时，21岁的罗纳尔多们已经征服欧洲了，而他刚开始正式领工钱。8年前，他才开始成名：在马赛一个赛季进了19个联赛进球、11个欧洲赛场进球、统治法国足球甲级联赛所有头衔后，他被贴上2400万英镑的标签，来到了切尔西。同一年，葡萄牙人穆里尼奥举着自己的欧洲冠军杯，满嘴“在葡萄牙，兄弟和上帝是一个级别的”，嚣张地驾临了蓝色的斯坦福桥。

　　那一年，德罗巴和同样超过2000万英镑身价的马克莱莱，常被英国媒体嘲笑。对马克莱莱，英国媒体不明白“这个矮小的、带球永远不过5米的、只会在中场拦截的31岁后腰为啥值那么多钱”，对德罗巴，英国媒体开足了科特迪瓦(象牙海岸)的玩笑：“让他站点球点上，把球踢中12码外的大象屁股，他都办不到！”

　　那一年，德罗巴确实联赛26场只进了10球，浪费了大堆射门机会，但穆里尼奥始终信赖他。那一年，德罗巴还是15号，他常在11号达夫的右翼活动(如今他穿上了11号球衣)。而他的左翼，则是荷兰人罗本……那一年，马克莱莱截下球，传给兰帕德，兰帕德长传，德罗巴在前场两三人中间，像篮球抢篮板似的高高拔起，把球争顶下来，罗本和达夫左右启动，兰帕德插上远射……德罗巴不够细腻，但他有191厘米身高88公斤体重、洪荒巨兽般的冲击力，以及匪夷所思的勤勉。结果是，他到英格兰第一年，切尔西夺冠。第二年，蝉联冠军。他成了非洲足球先生。2006年夏，他换上了如今的11号，下一个赛季，他联赛20球，总计这年进了33球。“大象屁股”的笑话成了过去时，世界只记得他每次面对阿森纳，都能靠凶蛮体格，把对方的后卫衬得文弱不堪。

　　5年前的夏天，穆里尼奥离开了切尔西。德罗巴的淳朴情绪绽放。他承认自己快哭了。他承认穆里尼奥的离去破坏了俱乐部家庭一般的感觉。他说球队许多人和他一样，都是为了穆里尼奥而战。他对《法国足球杂志》说“我想离开切尔西”。但他留下来了。他是个思乡的人，这是他的家。于是他经历了受伤、起落、换教练。2010年，他联赛轰进29球第二次获得英超金靴奖，助切尔西夺冠。

　　德罗巴老了——虽然世界总觉得他是怪物，他不会老，他还是老了。德罗巴、兰帕德、特里、切赫，这些从一开始就为切尔西奋斗的球员，都慢慢走向边缘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为切尔西拿过三次联赛冠军，进了157个球。可以了。

　　老切尔西人的最后舞蹈 只有一件事仍留有遗憾

　　2008年，切尔西冠军杯半决赛干掉利物浦，队史第一次进入冠军杯决赛。德罗巴成为切尔西队史欧战进球王，但决赛117分钟，他和维迪奇冲突，被罚下，成为欧冠决赛史上第二位被罚下的球员。莫斯科大雨中，他只好看着切尔西和曼联罚点球，看着队长特里代替他罚第五球，看着特里把球罚丢，看着切尔西因此败北。

　　是的，他欠切尔西一个冠军杯决赛的冠军点球。

　　过去的2011-12赛季，其中甘苦，只有德罗巴自己知道。博阿斯走了，迪马特奥来了。托雷斯身陷空门不进笑话。兰帕德老了。德罗巴受伤、复出；再受伤，再复出。全季22场只进5球。他抽空去踢的2012年非洲国家杯决赛，终场前他踢飞了一个点球，导致科特迪瓦败北。他今年运气不够好。他老了，不复神威了。半决赛对巴萨第二战，他满场飞奔，攻到球门，守到左后卫，最后几近抽筋。但是迪马特奥信赖着他。欧冠决赛，他是首发前锋。

　　决赛结束两天后，《法国足球》说，一如许多人所料的：德罗巴要离开切尔西了。实际上，一点都不意外。他自己承认，三年前他就说过想走，他只是很难和切尔西说道别。“当俱乐部打算组建一支新球队时，我不能接受坐板凳看其他球员踢球。我没有释然，离开如此好的伙计们，让我感到特别悲伤。”

　　他是个念旧的人。他喜欢一个有家庭氛围的地方。他是个无视繁华法国、回到科特迪瓦、只为和父母在一起的人。他对切尔西的珍惜留恋，主要集中在那几个老哥们，尤其是兰帕德。他们是切尔西时代的残党，新时代的船舱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很明白。所以，在欧冠决赛前，也许他就已下定决心：这是最后的舞蹈。曲终之后，无论成败，大家都要就此告别。

　　在他终于面对2012年欧冠决赛那个点球前，往回推半小时，拜仁几乎已经赢得了比赛。已经披上拜仁球衣的罗本罚丢了点球—— 也许是看见自己的旧球队心中一凛？—— 但托马斯·穆勒还是在比赛还剩不到10分钟时进球，拜仁1比0领先。然后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一切。

　　第88分钟，切尔西全场第一次角球。切尔西2004年那一代的荣光已经逝去，这是最后的一缕光芒。德罗巴不希望这场舞会就此结束。无论如何，他都要让这一切延长下去。德罗巴从禁区中路，朝前点起跑，起跳，迎着球奋力甩头。那一瞬间，2004年那个上古神兽魂兮归来。他的身体在空中悬停，直升飞机般完成90度转体，球被他横挥如铁锤的头砸中，炮弹般冲进球门。的确，联赛里他的进球感觉已经不行了，但欧冠决赛，闻到血腥味的他还是能够进球：这次他为切尔西打的第9次杯赛决赛，第9个进球。用切尔西传奇佐拉——当年和迪马特奥一起奋战的意大利人——的说法：“在切尔西所有的重要比赛上，德罗巴都打上了烙印。”

　　1比1，切尔西的命运被夺了回来。

　　然后是90分钟结束。加时。点球。老哥们切赫每次都扑对了方向，而且在最后一罚前为德罗巴铺平了道路。德罗巴第五个出场，站在球前。四年前，这个本该由他罚、最后被特里罚飞的球，重新放在了他面前。

　　我们都知道，这个球之后，切尔西队史第一个冠军杯敲定。切尔西队史最伟大的时刻从此定格。这一刻，佐拉的话已经不够用了。德罗巴不仅是在“所有的重要比赛上打上烙印”，他是切尔西史上最辉煌的时刻，负责点上蛋糕蜡烛的人。在这个无论是否踢进，他都得被迫告别的时刻，德罗巴完成得无比简洁：一步，两步，起脚。决定冠军的一击，球急飞进球门左下角。德罗巴回头，小跑，用手按了一下心，然后扑向切赫：常规时间到点球大战，合计扑出三个点球的老哥们。

　　在这个英超联赛只排第六、半决赛淘汰2009年的宿命对手巴萨、决赛克服2008年魔咒点球夺冠的赛季，在这奋战、夺冠、伤痛、意外、命运作祟、教练更换、老去、队友离散、媒体从质疑到赞美再回到质疑、从首发跌到板凳再重回首发、从爱恨之间不断挣扎最后在老去时刻攫住最后一缕光芒点燃冠军之酒的时刻，只有这些老切尔西人明白，这一刻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如果这就是告别，你再也无法找到，比德罗巴这样一场比赛、这样一个赛季、这样一个冠军，更完美的告别方式了。